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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无疆 | 乡关何处

时光捡漏 您生活的笔记本 时光捡漏 2021-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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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年前年后他先后回去了两次,两次都是去上坟。

上坟,是他回家唯一的理由。母亲去世20年了,父亲也去世7年了。老家的宅院门楼和楼房都很气派,但常常是大门紧锁,弟弟一家也都去了西安,孩子在上大学,弟弟和媳妇在上班。虽然进不了家门,他还是会在上坟之后,回到村里,到处转一转。门前的柿子树疯长着,树梢伸向路面,没有人打理。水泥硬化的路面干干净净,有几只鸡在悠闲地散步,空荡荡的街道,这些不叫鸣的鸡俨然成了主人。偶尔会有独坐在门角的老人,上去打声招呼,眼睛里便会泛起激动而温暖的光。吃了吗?喝水吗?才回来吗?他应答着,也问候着,老人会起身靠近他,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儿女。他在那一刻真切感受到一种孤独和寂寞在如影随形地伴随着这些苍老的容颜。他们守望在这个空荡荡的村落,连拉家常的人也没有了,一声呼唤就足以让他们激动,一次对话就足以让他们欣喜不已。他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在这里生活了,幸亏有这些老人认识他,也记得他,他觉得已经很满足了。也有一些年轻的媳妇和孩童,他基本上都不认识,毕竟,他已经离开得太久了。

他慢慢走过村庄,那些紧锁的大门熟悉而陌生。遇到熟人,他都会停下来攀谈几句,或者递上一根烟。然后会毫无例外地走向河边,走向底哈窑,每次回来都是如此。底哈窑的几只窑洞早已经坍塌,但他童年少年的梦还在,那颗皂角树还在,如今长成了大树,树冠丰盈。顺着那些弯弯曲曲的枝桠,他会穿过时光的隧道,看到趴在树上的顽皮,挂在枝头的诱惑,和竹竿打落的欢乐。

坍塌的窑洞前是曾经的院落,如今已夷为平地,麦苗青青,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桐树林。桐树林是拴科伯家的,里面还种了几颗向日葵。向日葵快成熟的时候,他压倒了一颗最大的,却没有力量折下那颗沉重的头颅,就趴在地上,使劲用牙咬,咬得激烈,咬得心跳,咬得满头大汗。这次惊心动魄的偷袭正在进行中,就被拴科伯发现了。拴科伯的大脚眼看要踢到他的屁股上,他受惊似的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河边。他回来时,拴科伯拿着那颗硕大的向日葵在沟道等着,他想着一顿打是避免不了了,却听见拴科伯说,我娃,过来,伯不打你,拿去吃吧。再过几天向日葵就成熟了,你这么早掰下来,就糟蹋了它。伯是吓唬你呢,伯不打你。他这才放心地走了过去。那年冬季,拴科伯怕桐树受冻,就用玉米秆把桐树捆包起来。他爱玩火,本想点玉米秆,却没想玉米秆着了,把树也烧着了,火苗呼呼向上翻腾,黑烟滚滚,他看烂子懂大了,也就害怕了,赶快回家藏起来。火势很快被发现,几家人盆盆罐罐端水出来,火才被浇灭。

他童年的顽劣是出了名的,连雍水河对岸的人都知道。如今不再顽劣了,却不想烧了一场更大的火,就在今年年前。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他带着妻子儿子,去他舅家。他们一家人要去西安过年了,走之前,回来看看他外婆,老人家自然就有些不舍。人家过年都在老家过呢,你们却要往外走里。他说,我们也不想啊!人都说,娘在哪里 ,家就在哪里。如今爹娘都不在了,哪里是家?城里吗?城里房子到挺大,就是没有暖气,一进去就要开空调,只有去西安,哪里倒还暖和一些。他对妻子说,你比我强,你还有老娘,我连个娘也没有了。妻子说,我老娘是你老姨也就是你老娘,也把你当儿看待着。他说,我老姨是对我挺好,她操心我牵挂我问候我,我是知道的,但还是不一样。你天天可以和她拉家常,一休假就可以陪着她,什么都可以说,一刻不见了都在牵挂,我呢?做不到吧?

吃完饭,他要回瓦岗寨一趟,妻子给儿子说,你爸想他老娘了,咱们就回去给你爷你婆也告个别吧!

他买了大捆的纸钱冥币,还有香蜡供品,装在后备仓,回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瓦岗寨。万米隧洞里没有水,洞口两边是苍劲的松树,在他很小的时候,这只是一些小树苗。如今都成了参天大树。洞口之上就是西坡,东北低,西南高,这一片风水宝地,安埋着瓦岗寨的列祖列宗。爷爷辈在西坡最上面,后代儿孙由上而下顺势排列。西坡之上数十年间,已布满了的坟茔,有些已经塌陷,有些还是新土。大大小小的碑石和碑楼就像一座城池,让人以为阴阳之间在建筑上有着相同的繁荣。

他摆好供品,点了香蜡,折了一根树枝,在石碑前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张开手掌,压在纸捆上徐徐画圆,纸钱便像花瓣一样慢慢散开。他和妻子儿子跪在坟前,慢慢地把这些盛开的花瓣一样的纸钱送向火苗,一边烧,一边叫着,爹拾钱,娘拾钱!过年了,给你们送些钱文,你们想吃啥就吃,想喝啥就喝,想穿啥就穿。过去挣不来钱,没有孝敬好二老,让你们受苦了。现在日子好了,你们却早早就走了。我们多想和爹娘一起过年啊!你们尽心花吧,花完了再给你送来。一家人边烧边嘱托。火堆越来越大,一阵风过来,就引燃了坟上的蒿草。蒿草茂密而干燥,火舌在坟头比石碑还高。风一停,火苗渐渐息落,风一吹,又呼呼窜了起来,从坟头漫下,烧过坟与坟之间的间隙,又漫上另一个坟头。顺着风势,火越漫越长,越烧越大,由坡下向坡上,遮天蔽日,浓烟滚滚。他折了树枝,和儿子拿了去扑打。无奈满地都是火苗,这里扑灭了,那里又着了。还有一股火苗向下蔓延,把崖边茂密的迎春花也燃着了,迎春花的枝条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比蒿草的火焰更高。他奋力摔打,脱了羽绒服,脚上脸上满是灰烬,汗水已渗透了衣裳。迎春花的火焰终于扑灭了,而西坡上的火势还在一波一波往上翻滚。半个小时之后,西坡全部过火,坟上的蒿草全部烧尽,火才熄灭。所幸,坟上的柏树和碑石都未受损,一片黑色的灰烬,倒让坟场格外干净利落。

这一场大火,让他大汗淋漓。火来的太猛又太意外,火灭之后,他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和妻子儿子站在西坡顶,呆望了很久。他在心里呼喊着,爷呀,婆呀,爹呀,娘呀,叔呀,婶呀,刚刚那一场大火,就当是我为你们扫坟了。扫去杂草落叶,清清爽爽。这么多钱文,你们都拿一些,好好过年吧。

他从西坡下来,回到村里,回到底哈窑 ,转了一圈,然后一家人去了西安。

正月十四,他又专程回来,点亮火红的灯笼,插在爹和娘的坟前。这一次他没有回村里,村里还在过年,人显然比年前多了。刚刚在坟地,他就碰到了不少人,都是来挂灯笼的。他和他们打招呼,问候,却感受到了太多的陌生,他想热情的交流,却发现已经很难互动。只有堂弟和他多聊了几句,还邀请他回去到家里坐一坐。他终于明白,他在地理上到达了家乡,他在心理上却已经渐行渐远,就像鲁迅遇见了闰土。我们记得的是少年的玩伴,今天虽然能叫起名字,却仿佛来自不同的星球,彼此有着不同的频率。他日思暮想的家乡,一旦贴近,却又有些胆怯,有些不忍触碰。他站在北干渠的渡槽上,望着眼前的村庄,那么近,又是那么远。渡槽下是雍水河,曾经树木浓密,水草丰茂,他仿佛看见河里戏水的少年,在河边洗衣的老娘。他还看见拴科伯硕大的向日葵,和被大火烧焦的梧桐树。他看见底哈窑的窑洞,窑洞里袅袅飘散的炊烟。他固执地站在这里,就好像脚下生了根,永远也拔不出来。

爹和娘已经去了,但他们的坟在。有坟在,思念便会有着落;有坟在,回家的路也就不会断。和爹娘在一起的日子,以为会地久天长,一旦他们成了西坡顶上的坟茔,乡愁便会撕心裂肺地疼。过年,不管再远,都要回来,哪怕就为了烧一些纸钱,点一盏红红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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